听到歌声。但在酒食店里唱歌的,还有许多乡下佬和手艺工人。老板自己走遍全城去找唱歌
人;赶集日乡下农民上城来,他打听了有会唱的,就请了来。
唱的人总是坐在柜台旁的伏特加桶跟前,脑袋映在圆桶底上,好象套上一个圆框子。
顶会唱、常常唱出最好的歌曲的,是个瘦小的马具匠克列晓夫。他有一张象被嚼烂了吐
出来一般的脸,一小绺一小绺褐色毛发,鼻子跟死人一样发光,小眼睛睡意蒙眬地一动不
动。他常常闭上眼睛,后脑靠在桶底上,敞开胸膛,用沉静而豪放的盖过大家的男高音,很
快地唱:大地罩满了雾气,道路迷蒙的时候……这时候,他站起身来,把腰靠在柜台上,上
半身向后仰着,面冲着屋顶,热心地唱下去:唉,我要往何处去呢,我在何处去找康庄大路?
他的声音小而有力,象一条银丝穿过酒食店嘈杂的混沌的谈话声,刺人心胸的歌词、音
调和叫唤,震慑了一切的人。
连喝醉酒的也变得惊人的庄重,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桌面。每次我听到好的音乐,心底
里就充满了一种强有力的感觉,它美妙地触动着我的心灵,使我的心好象要胀裂开来。
酒食店象教堂一样静,唱歌的就好象是一个善良的神父,他并不说教,而事实是捧出整
个的心,为全人类恳切地祈祷,为可怜的人类生活的忧郁的苦难,作发声的思考。一些胡子
面孔的人从四面八方望着他,兽形的脸上,儿童似的眼睛若有所思地忽闪着;有时也有叹息
的人,这证明着歌的威力。在这样的时候,我总是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生活。而平时,所有
的人,都是过着虚伪的过于做作的生活。
在屋角落坐着面孔胖胖的女小贩雷苏哈,她是一个放荡的、不要脸的堕落女子;她把脖
子缩在肥胖的两肩中间,啜泣着,眼泪流出来轻轻洗着无耻的眼。离她不远把脸伏在桌子上
的,是阴沉的男低声歌手米特罗波利斯基,一个潦倒助祭似的须发浓密的青年,醉脸大眼;
他望着眼前的伏特加酒杯,拿在手里,正要送到嘴边去,马上又重新在桌子上轻轻放下——
不知为什么不能喝了。
酒店里的人都出了神,好象正在倾听早已遗忘的、但对他们来说非常亲切非常宝贵的声
音。
克列晓夫唱完了,很谦逊地在椅上坐下,老板便敬他一杯酒,现着满意的笑脸说:
“吓,真好。虽然你是在唱,但更象在讲故事,你是名手,没有什么可说的。没有人会说别
的……”克列晓夫慢慢地把伏特加喝了,谨慎地咳嗽一下,轻轻地说:“谁都有嗓子,谁都
会唱,但是要表现出歌曲中的精神,这只有我才会。”
“嗨,不要夸口。”
“没有本领的人就不会夸口,”歌手依然那样平静,可是说得更有劲了。
“好大的口气,克列晓夫。”老板懊恼地叹息。
“我决不胡吹……”
屋角上的阴沉的男低声歌手叫道:
“你们哪里懂得这个丑天使唱的歌,你们这些虫子,霉菌。”
他跟谁都合不来,跟谁都抬杠,闹别扭;因此,差不多每星期天都被人痛打。唱歌的打
他,会打人想打人的都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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