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行。三秀想。她努力让自己正视着大师兄的侧影,尽力把自己带进《救风尘》的故事里去。然而抹云楼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三秀连耳畔的声音也听不清了:
“屈子投江千古恨。颜回乐道一生贫……小生姓安,名秀实,洛阳人氏,平生以花酒为念,到此汴梁。有一歌者宋引章和小生作伴。当初她要嫁我来,如今却嫁了周舍。她有个八拜交的姐姐,是赵盼儿。我如今央她劝她一劝……赵大姐在家么?”
三秀忽然精神一振。
在那个瞬间,她的眼睛望见看台那面熟悉的人影。倚在阑干上,瘦弱娇小的人影——竭力伸直了手臂,踮着脚,挥舞着手里一方鹅黄色的丝绢,呼喊着。
——三秀!
三秀仿佛听见她那么喊着。
——赵盼儿!
三秀又仿佛听见她那么喊着。
鹅黄色的丝绢,像在春夜的东风里摇晃的一盏灯,冲破了抹云楼里无形的控制与束缚。
三秀的心里微微笑了。她身子一转,秋波一荡,做了个拈线穿针的样子,倏忽便成了戏里那个泼辣多情的人儿——
“妾身赵盼儿是也。”
台下一片喝彩声。只要三秀她在台上,喝彩就从未断过,反而一浪高过一浪。
程笑卿是天性不喜热闹的。被这样的狂热包围着,起初,他并没觉得反感。因为他的眼睛并没在戏台上久留,相反,久久地在方才那个靓妆丽服,一掷千金,笑傲红尘的小姐身上打转。直到周围的人也纷纷起身踩在凳上,他才开始烦恼。因为人墙把他的视野全都遮了个干净。过一会儿,连方才一直在自己身边安安静静的陌生女孩子也来了精神,不住地挥手,高喊。他实在忍不住了,只好放下自己的斯文,猛地踩上凳子。
——她还在那儿坐着。正全神贯注,饶有兴味地看戏。
程笑卿舒松了一口气。
她似乎是姓陶——真是好姓,定是陶渊明的本家罢。他这么想着。
“——她多好,她多好!——她就是我的好姐姐!”那个陌生女孩子拍着手,笑着,叫着,眼睛里是欣悦的光芒。
她多好。程笑卿也这么想着那个雅座里的女子。不是因为家世或者容貌——那只是俗人眼睛看见的东西。她就好像一匹俗世礼法的辔头拘不住的漂亮马儿……
“——你看!”
程笑卿身边的女孩子喜悦地叫着,高兴得忘了形,伸手就抓住了身边人的衣袖,用力摇晃起来。
程笑卿苦笑出来。他并不认识,一直在身边的这位到底是谁家的女孩子——虽说烂漫可爱,但也太天真不经事了些。简直就是思无邪的孩子,任他这个风流惯了的人也无可奈何。
无奈之余,他只好道:“姑娘……”
那女孩子突然安静了。她怔住了片刻,绯红了脸,低头看着程笑卿被自己扯住的衣袖,道一声“对不起”就转身甩开了程笑卿,躲向人海中不见踪影。
而台上的戏也已经到了尾声。林庆福正扮作郑州尉李公弼上台。程笑卿叹了一声,低头去寻那个雅座里的人影——又是被遮得不见了。
林庆福:周舍,她是有丈夫的,你怎生还赖是你的妻?这桩事,我尽知也。若不看你父亲面上,送你有司问罪!(又向众人)您一行人听我下断——周舍杖六十,与民一体当差;宋引章仍归安秀才为妻;赵盼儿等宁家住坐。只为——
老虔婆爱贿贪钱,赵盼儿细说根原。
呆周舍不安本业,安秀才夫妇团圆。
众人一片叫好。
三秀:对恩官一一说详细,分剖开贪夫怨女。面糊盆再休说死生交,风月所重谐莺燕侣。
——念彼观音力,还着于本人。
虚脾瞒俏倬,风月救风尘。
抹云楼里爆发出最持久的一次喝彩。三秀望着台下的人山人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又怕别人看见自己的疲惫。
方才她唱到动情的时候,三秀忽然有些领悟了祝双成的人戏合一。如果瓶娘是宋引章,自己能比得上赵盼儿么?如果瓶娘她陷入了绝境,自己当然愿意牺牲自己,可是,能像赵盼儿那样成功救她出来么?她这么想着,忽然间,眼前的宋引章也不是祝双成,而是每天每夜相伴左右的瓶娘了。这么想着,三秀不禁又越走越远:如果唱宋引章的人是瓶娘呢?自己……会不会唱得更好?
这个念头要不得。太对不住这些天辛苦练唱的祝双成了。我真傻。三秀想。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www.baquge.ccabxsw.net dingdianshu.com bxwx9.net
kenshu.tw pashuba.com quanshu.la
tlxsw.cc qudushu.net zaidudu.org
duyidu.org baquge.cc kenshuge.cc
qushumi.com xepzw.com 3dllc.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