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秀看见,父亲的白发又多了几根。
“父亲。”三秀一开口便落下泪来。“我昨晚不该顶撞你。”
父亲爱怜地拍了拍她的肩:
“我正要找你。有客人想要见你。就是朱公子。本来他于你是个极好的归宿,可惜你对他无意。虽说无意,也还是见一面吧。就在会客厅里。他是个正派人,你可以放心去。”
三秀擦擦泪水,道:
“我们可是要回老家了么?还是回沧州去?”
父亲笑道:
“先出城,走到哪里便是哪里。大有他们已经在装车了。你也莫难过,只当这大都城是我们的一个梦罢!”
三秀点点头,往前厅走去。一路上她看见这院中的老树,破破烂烂的土墙,还有墙边整齐摆着的刀枪棍棒,五色旗子,顿时觉得无限的悲伤。她忽然觉得,介福班就像是一棵蔷薇苗,移到了这小院做的盆里,好不容易开了花,又要拔掉了。
也许开过,就不用后悔了吧。
是告别的时候了!她正叹息着。不知不觉,已经就走到了门口。那里正站着一个翩翩玉立的锦袍公子,不消说,就是朱公子了。
两人相对行礼。
朱公子微笑说:“在下来这里,是与姑娘道别的。”
停顿了片刻,他又压低声音,说:
“敝教出了点事情,要回波斯去。”
三秀有点惊讶,没想到朱公子也要走了。
朱公子又道:“听说你们班子也要离开京城了。可惜我们走的海路,不是一条道上。否则真想带你们一程。”
“哪里的话。我们是外人,贵教行动秘密。也不好带上我们的。”
三秀说完,忽然注意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黑黑瘦瘦,脸上有刀疤的男子。
那男子她上次也曾经见城外的农舍家见过。当时,她就觉得他脸上的刀疤有些怕人。没想到这一次又见面了。
为什么朱公子身边会跟着这么一个人呢?
三秀这么想着,那男子却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意,大大方方地向她施了蒙古人的一礼。这让她很惊讶。朱公子笑道:
“吉达是蒙古人,我们的教友遍布天下——他会留在京城,这些天如果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找他好了。吉达,把风筝给她一只吧。”
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男子果然从怀中取出一个方胜儿,慢慢展开,如蝴蝶展翅似的,一层层翻开,最后展成了一只大风筝,黑红交错的颜色,眼睛和羽毛都栩栩如生,是一只燕子——看上去和城郊三四月时到处放飞的普通燕子风筝也没有什么分别。而就在刚才,它还是一个小小的方胜儿。刚才它究竟是怎样叠起来的?三秀看得呆住了。
朱公子又笑道:
“你不是第一个如此惊诧的人——这风筝就是吉达做的。在这京城,不管城内城外,把这风筝放在空中,他便会火速赶到。他的眼睛就像草原上的鹰隼一样敏锐。”
三秀道了谢。还请朱公子坐下吃茶。然而朱公子却说不宜久留,道声珍重,便坐上车去了。只是那脸上有刀疤的男子,虽然上了车,却仍然频频向三秀回看。一次又一次,直到他们一行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三秀不知为什么,觉得他似乎不是在看着自己,而是在透过自己,远远看着另外一个人,一个似乎寄托了曾经的某些回忆,又似乎完全陌生;似乎在那里,但又无法触碰的人。……而那究竟是为什么呢?三秀始终不知道。她回头看看自己的身后,那里什么都没有。
风筝被她挂在了屋墙上。瓶娘抬头望了望,道:“这风筝,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时间流水似的过去,朱公子已离开三天了。介福班的行装早已经收拾完毕,大大小小十几只箱笼锁在屋中,都是他们谋生的物什。
然而谁都没说什么时候才能动身。三秀却注意到,父亲似乎怀着什么心事。每天早上,他都让何大有早早的出门。一出去就是一整天。这天黄昏,众人吃过饭,父亲又在门口等何大有回来。三秀站在她身边,父亲却好像当她不存在似的。
终于,何大有回来了。林庆福看见他两手空空,就叹了一声,说:“我看也不必再等了……”
三秀终于忍不住问起来:“大师兄是去做什么啊。”
何大有道:“去城门那里开出城的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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