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 第二章(15)
阿哥是灵宝如意丹,
阿妹是吃药的病汉。
黄河沿上的牛吃水,
鼻尖儿拉不者水里,
端起饭碗就想起了你,
面条儿拉不者嘴里。
灵官脑中有面巨钹响了,轰轰地激荡着大脑,耳膜很胀,口冒烟似的渴。那太阳也响了,搅天地响,像万千知了在嘶叫。脑子凝固了,分明听见她说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她说了什么。她说了吗?真说了吗?他想。
“还敢听吗?”她悄声没气地笑几声,又唱:
白牡丹掉到了河里了,
紧捞吧慢捞(者)跑了。
阳世上来了好好地闹,
紧闹吧慢闹(者)老了。
叽叽喳喳的尕鸡娃,”
盆子里抢一撮米哩。
别看我人伙里不搭话,
心里头有一个你哩。
空名声担(者)个忽闪闪,
你看走哩吗不走。
上房里莫去小屋里来,
知心话说哩吗顺口。
“敢不?”莹儿悄声问。她埋怨地瞪他一眼。灵官读懂了其中的含意:你还算男人吗?这种事,女人先说出了口,你连答应都不敢吗?
那种奇异的渴再次袭来,且随心的狂跳愈来愈烈。几次费力地张口,却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有些恨自己。
莹儿眼里的光熄了。她垂下眼睑,一丝羞恼浮在脸上。灵官敏感地捕捉到这一变化。“真伤害她了……老天……救救我……”
“当然……”他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11)
太阳已到中天,两人便回家。没有一丝儿风,天闷得糊里糊涂,像充溢着稠乎乎的液体。远处的地里有层亮晃晃的东西,哗哗闪,让莹儿觉得在做梦。真像作梦呢。她想,咋能那么自然地说出那些平时想想都脸红的话呢?没有丝毫的勉强和生涩,真有些神使鬼差呢。头微微有些晕,但不是那种病态的晕,是那被幸福的激荡着的眩晕。脸烧得厉害。心做了贼似的跳。真做了贼呢。她想到了村里人常骂的“偷汉子”那个词。这个平日令她十分厌恶的词此刻却充满了恶意的幸福。平心而论,她是很渴望“坏”的。憨头太好了,好的成了蹲在供台上的泥神,挑不出啥毛病,可也没有丝毫的情趣。她很羡慕那些公开和丈夫打情骂俏的女人。女人都讨厌坏女人,但只要有机会,也许谁都愿意坏一次。真的,不管别人咋想,她倒真愿坏一次。虽说这次的“坏”距她内心的“坏”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经使她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幸福、后怕、羞涩、新奇……各类情绪混和着的情感。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恋爱。在她的人生词典里,恋爱是个尘封的远远躲在角落里的词。她还没来得及拂去它上面的尘灰,婚姻就蛮横地闯入了。她成了憨头的媳妇。她省略了人生最不该省略的一个章节--恋爱。
“我咋能唱出口呢?”她捂捂发烧的脸,望望灵官的背影。灵官的走路姿势很洒脱,透出念书人独有的味道。太阳没了,清风没了,沟里的流水没了,天地间只剩下向她发来幸福波晕的背影。他的步履、身姿、甚至那双沾满尘土的白球鞋,在她的眼里都显得那么和谐完美,妙不可言,仿佛在向她说着一句句能化掉她的情话。“要是……”她忽然想:“要是他,而不是‘他’,这个世界该多美。”想到“他”,她的心里掠过了一丝云条似的阴影,但她强迫自己不再往下想。她不想破坏自己如此美好的心态。
已近村庄了,收工的人多了。大路上多了喧闹。人声、尘灰、还有牧归回来的骡儿马儿羊儿们为原来沉闷得稀里糊涂的正午添了活泼的色彩。一个骡娃儿在尽情地撒欢,抡头甩耳,撩几下蹄子,时而前蹿,直射村里;时而折回,跑到慢悠悠掉了老远的驴妈妈跟前撒娇。这是个很令莹儿动心的镜头。她装着看骡儿,有意放慢脚步,和灵官拉开了距离,并有意不去望他。但她那无形的眼仍盯着他,继续接受从他那儿发来的幸福的波晕。。 最好的txt下载网
大漠祭 第二章(16)
灵官上了大路,和白狗走在一起。在踏上大路的那一刻,他回视了一眼莹儿。莹儿马上捕捉住了这稍现即逝的镜头。真是奇怪,她原本明里没望他呀。莹儿感到潮水似涌来的喜悦:“他心里也有我呢。”她想。“知道不?我心里也有你哩。”她默默念叨一句,又望了他一眼。灵官正在和白狗喧着什么。相较于粗俗的白狗,灵官愈显得潇洒。这是念书人独有的潇洒,是自然的,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是散发出的气息,而不是生硬做出的动作。身旁的白狗,则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粗俗,仿佛站在羚羊旁的一头猪。想到这个比喻,莹儿笑了。忽又觉得把二人拉在一起比较,有些亵渎了灵官。真是的。白狗是什么?是猪。他配吗?她努力地捕捉着随风飘来的灵官的若隐若显的话。飘来的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投向她的心海,激出一阵阵幸福的波晕。“多么奇妙……这是恋爱吗?”莹儿想。想到“恋爱”这个词,她抿嘴笑了,脸上也微微发起烧来。
“哎——莹儿,想啥哩?……哟,你的脸好红。”莹儿吃了一惊。一看,是北柱媳妇凤香,就问:“你也平地去啦?”凤香哼一声,留意地盯着她:“你咋了?是病了?发烧?是不?”
莹儿顺水推舟嗯一声,揉揉太阳穴。
“可要休息呀。感冒了,听说吃药意思不大。多喝水,多休息--北柱书上看的。”
“我哪有那么娇贵呀,又不是炒面捏的拐棍。”
凤香说:“反正我说了,听不听是你的事。”
莹儿心里偷偷在笑:“病了?真是病了……可你知道这是啥病吗?相思病。知道不?发烧?当然要发烧了。不发烧,能得那种病吗?”
莹儿望望白狗,又望望凤香,也想从他们中间发现点蹊跷。村里人老说:“小叔子搞嫂子,世上好少的。”在凉州方言里,“好少的”是“很多”的意思,先前,她觉得这话与自己没什么关系。可自打方才——在莹儿的感觉中,已是好久以前了——之后,这话就似乎很亲切了,仿佛那是对自己行为最合理的注脚。她觉得白狗和凤香之间也可能--勿宁说应该——发生些故事,像自己一样。但她又觉得自己和他们不一样。她和灵官的感情是世界上最圣洁的感情,是无与伦比的,是超越世俗的,是任何人不能比拟的。而他们,即使有所谓的故事,也是恶心的--她还想到了“罪恶”这个词,但马上,便放弃了它--想到这里,她觉出了自己心态的荒唐,笑了,弄得凤香莫名其妙。“你们也两人?”莹儿使眼色望望白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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