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山风呼啸,月色清亮。
她穿了厚袄,带了包袱,将符纸揣在怀里,出了姬氏一族聚居的山寨,她的娘亲领了一百六十名黑衣女子,全副武装,远远跟随在后。
一百六十人,是连尚在学习的术者也来了,娘是真要置他于死地啊。
她灵机—动,舍弃小路,拐入山林内。娘她们不知道他藏身的山洞,她在林子里乱闯乱走,或许能甩开她们的跟踪。
她拔足狂奔,天真地希望能拖延时刻,让他有逃走的机会。
密林内黝暗无光,她跌跌撞撞地跑,被树枝勾破了衫裙,终于听不见后头跟随的脚步声,她这才绕出林子,辨明方位,往只有她与他知道的老地方飞奔。
远远地,她望见了他。
他坐在山洞口,仰望着天上明月。他身上衣衫敝旧,破口处露出莹白肌肤,月光下发出淡淡光晕,像—块里在破布里的白玉。
他听见声响,机警地转头,一双碧绿眼眸射出凶光,瞧见是她,凶狠立即敛去,绽露天真笑颜,起身扶住气喘吁吁的她。
“我以为你今晚不来了。”十五岁的他相貌俊美,口音柔软,不似中土人氏,一双碧莹的瞳仁反映月光,如妖似魅,瞧着她时却流露温柔之色。
“我……有事耽搁了。”她定了定神,凝听四周,唯有树涛风声,族人们应是让她甩掉了。
她打开包袱,取出一件黑色棉袍,和一双黑色布靴,“给你的。”
他从没有过自己的衣服,总是捡拾别人丢弃的旧衣来穿,她早就想帮他裁制新衣,这是第一次,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你亲手做的?”他惊喜万分,接过柔软的新衣。
她点头,看着他背过身去,脱下破衣,露出光滑削瘦的背脊。
半年前她遇见他时,他被术师追杀,伤得奄奄一息,如今伤口早已愈合,因为他是半个妖魔,伤好得比常人快,连疤痕也不会留下。
他的母亲是人,父亲却是被称为“吸血鬼”的魔物,他们永生不死,昼伏夜出,吸食人畜鲜血,他的碧眼白肤便由此血统而来。
吸血鬼不当他是同类,人们也害怕他这副异相,他走到哪儿都被视为妖魔鬼怪,即使他能如常人般饮食,不需靠鲜血生存,术师见了他依旧大呼“替天行道”,欲杀他而后快。
他的双亲早已亡故,他十几年来四处躲藏,几次险些命丧术师手底。世间之大,却无他容身之处。
她凝视他后背雪白的肌肤,在这副美玉般无瑕的身躯下,藏着多少她看不见的伤痕与辛酸?
他换上新衣新鞋,肩宽袖窄,处处合身,他相貌本就俊美,穿上这身沉稳的黑袍,更显玉树临风。
他兴奋地转了数圈,见她怔怔看着自己,他俊睑微红,笑道:“你做这一身黑,不就像你给我说的故事里那些爬墙的小贼?他们穿着黑衣,夜里偷偷摸进人家屋中,没人瞧得见。”
“是啊。”她淡淡一笑,“你穿了这身黑,在黑夜里行走,没人看得见你,就没人来欺侮你了。”
他一怔,领悟了她的用心,猝然握住她一双温软小手,眼眶发热。
“小琬,小琬。”他喃喃低唤,嗓音里压抑着浓浓依恋,“因为有你,我才相信,原来世上真有喜悦欢乐这回事啊。”
他神情焕发着满足的欢喜,她却听得心酸。
“我也有东西给你。”他取出一条手链,手链以细藤串起木珠、圆石,颇富巧思,是他在山里就地捡拾材料做成。
他将手链系在她纤腕上,腼腆道:“我没钱,买不起镯子,只好捡些小石、树枝做了这个,可惜做得不太好。”
“做得很好啊。”她抚着朴素的手链,微笑道:“我喜欢它。”
他害羞地笑了,雪白的睑庞淡淡晕红,想说点什么,一时却口拙了,只好对着她柔美的小脸傻笑,“你……喜欢就好。”
他翡翠色的眼眸过分热切,欲言又止,十二岁的她似懂非懂,粉颊也微微燥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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