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粗布麻衫的男人身后背着竹编的医药篓步履匆匆地往后山爬去,他面如红玉、额间隐隐溢出的细汗如宝珠般将坠欲落,腰间虽仅扎着灰扑扑的麻布,却愈发腰身削瘦可握。
旁边有背着药篓下山的村民见到他,忍不住露出一抹笑,调侃道:“江秀才又进山了?是为你家那娘子罢?”
书生抬手拭了拭汗水,抿唇浅笑道:“是啊周叔,今日山里情况如何?”
江让与村民关系向来很好,周叔自然也乐意告诉他新发现的草药围聚之处。
只是,说到最后,鬓角染上白发的周叔微微抬头,透过枝叶繁茂的树丛看向乌云微拢的天际,略略蹙眉道:“秀才,你且听叔一句话,现下还是莫要进山了,天色不对头,只怕将要下场大雨,山里头虫蚁多,受了伤便得不偿失了。”
书生犹豫了片刻,好半晌,他沉了沉肩,颠了颠肩后略显空荡的竹篓,抿唇笑道:“周叔的话我记下了,只是今日急着交付书画,草药挖得少了,只怕医馆不肯收,我现下再多挖两株便下山。还麻烦周叔回去同我娘子知会一声,叫他不必担心我。”
周叔忍不住摇头笑骂:“好小子,成,你可莫要贪恋,尽快下山。”
江让笑着应下,便又朝着深山密林踏去。
越是朝着山里头走去,郁色便愈浓了起来,不过多时,男人蹙着眉朝着头顶看去,只见那密密麻麻枝叶不知何时开始,竟如同森绿的荷叶一般,将整片天际都遮蔽得严丝密缝。
小镇背靠的是座无名山,里头偶有凶兽出没,但靠山吃山,村民们为了生计,大多都会选择进山开荒、狩猎或是采药。
大部分时候,为了保证安全,众人也只会在山林的外围活动停留。
因着今日收获不丰,加上男人心里头惦记着周叔说的长生菌,是以即便心中有几分打鼓,却还是坚持着不肯离去。
说来,这长生菌是一种较为珍贵的菌类药植,因多生长在阴湿背阳处、采摘风险大,较为少见,卖去医馆最是值钱。
江让从前也随着一众采摘队伍进了靠内圈的山地搜寻,但无一例外,皆是失望而归。
今日听周叔说有人当真采了株长生菌回去,他难免心动。
长生菌扎堆而生,有一定有二……只要挖到一株,他和苏苏的婚事便能热闹办起来了。
这般想着,男人心头不由得振奋几分,脚下不停地朝着乌森森、阴诡诡的密林中走去。
“啪嗒、啪嗒。”
雨珠落在枝叶上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凄冷的水珠缓缓自苍青枝叶脉络心往下游移,偶有一滴坠在乌发书生白凝的肩颈处,溶解晕散在逐渐变得暧昧深冷的麻衫间。
“簌簌——”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阴风刮得林间枝叶乱颤,连带着,山林间也慢慢腾起一股烟绡般的迷雾来。
那山雾来得蹊跷,仿若从地底钻出一般,自下而上,如游蛇一般缓缓侵吞朦胧的烟雨草木。
脚下粘稠的苔藓湿土愈发厚重,空气中的湿意近乎到了令人呼吸不畅的地步,连带着,那死气沉沉的、恍若黏液般的泥土都似是活了过来,生出了垂涎阴毒的心思一般。
一直到此时,江让才忽地顿在原地,他发现了一点不对的地方。
是声音不对。
这座无名山是一座活山,平素里鸟雀欢舞、蟋蟀雀跃,可此时,男人耳畔虽也有声响,但细下凝神听来,除却风吹雨打的声音,却再听不见其余的声调。
这意味着,周围一定有更加凶猛、难缠的野兽。
脊背处陡然冒处一股森冷的寒意,心脏突突跳动,恍若下一瞬便会跃体而出。
江让已是冷汗涔涔、面颊惨白,他猛地捏紧医药篓,指甲陷入掌心,转身便要往回逃命。
削瘦的书生像是只陷在陷阱之中无知无觉的鸟雀,陡然意识到了危险,拼了命地妄图飞跃逃窜出去。
只可惜,他今日注定逃不出这片林子了。
江让跌跌撞撞跑了没两步,便哆嗦着察觉到自脚踝下方传来的、令人惊魂恐厄的动静。
黏液般的泥土向上泛出怪异的腥味,男人脚下的土地陡然拔高而起,它们蠕动着、悸颤着抖落黏土,缓缓显出一寸寸古怪的、粼粼的碧色光线。
书生已然站不稳身形,他苍白着脸颊,手臂哆嗦着撑在带着些粘稠的、恍若动物鳞片的‘地面’,过激的情绪与胸腔间吸入的冷雾令他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乌黑的发丝黏在他惨白的颊侧、唇畔,显得男人愈发恍惚、可怜。
“嘶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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